197 千珠_花近江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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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7 千珠

  他心中默默道:“是我怕了你。”把头深深埋在他胸前,闷声不语。

  御剑似也自悔失言,闭唇不再开口,兀自紧紧将他搂在怀里。屈方一边手臂压在身下半天,早已麻木胀痛,肩上也冷风飕飕。御剑略一抬身,手臂从他胁下穿过,让他的手环住自己健硕的腰身。如此一来,两人之间紧密相贴,再无一丝缝隙。屈方宁体温逐渐恢复,脏腑涌起阵阵暖意,一直紧张绷紧的背也松弛下来。御剑察觉他不再颤抖,问道:“还冷不冷?”

  屈方宁摇了摇头,一个“不”字刚刚出口,一阵鼻酸直涌上来,连打了好几个喷嚏。

  御剑嘲道:“嘴里没一句真话。”手臂一紧,把他冰冷的脸颊揽在自己胸膛上。

  屈方宁心想:“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,又何必要问我?”只觉全身无处不妥帖温暖,只有后脑阴寒阵阵。念头一动,头上微微一沉,脑后已传来他手掌的热意。但觉他顺着自己冰冷的头发抚摸到后颈,碰了一下他冰冷的耳朵,随即有些粗暴地将他的头按入肩窝。

  屈方宁呼吸就在他脖颈边,暗夜中只见他喉结一起一伏,一动也不敢动。少顷,只觉身下有些异样,似乎有个粗热之物硬硬地抵在他大腿上。这一下如临大敌,恼怒中又略带慌张,抽手动脚地往外挪,企图把自己退出去。

  御剑随手一揽,不悦道:“跑什么?”察觉他背都弓了起来,膝盖也强项不服地抵在他腿间。他醒悟过来,冷冷道:“怎么?你以为老子忍不住?”

  屈方宁一低头,还没反应过来,只觉头皮一痛,已经被他扯住头发,被迫与他对视。隔得近了,只见他深不可测的眼底尽是暴躁气息:“我要碰你,还等得到今日?”

  屈方宁心想:“我又不是今天才识得你。”虽然不敢明说,脸上却自然流露出抗拒之意。也不愿跟他四目相对,僵持一瞬,眼睛便移了开去。

  隔了短短一刻,只听御剑压抑怒气的声音在对面响起:“……你他妈是要气死我。”

  屈方宁与他一分开,胸腹温度骤降,本来僵在原地不欲理会,奈何身体不争气,肩头一耸,又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。

  御剑都给他气笑了,重新将他抱紧,说话仍然没有什么好语气:“就这样还给我逞能?你杀鳄鱼跳冰水的威风呢?兜了一兜破棋子,冻得半死爬上来,得意得很啊?”

  屈方宁心想:“我又不是为你跳的。”脑中却乍然一动,想到了一件极其要紧之事:“老狐狸布下这个局,嘴上说是为了让我立威人前,莫非……还有别的打算?”

  御剑微一颔首,似是看了他一眼:“柳狐狸教唆你的好事,以为我不知道?老东西一心想扳倒我,眼睁睁地盯着我一举一动,苦苦寻找可乘之机。我一生之中从不向人示弱,更不会在敌人眼前露出破绽。你在扎伊地下那几天,他乐都乐死了!你他妈撒谎撒得不眨眼,哄老子哄得团团转,跟别人勾勾搭搭,还想杀了老子。你有什么好?老子早就不想管你了,更不想看见你的脸。你就给我作!刚从水里出来,瘸着一双手,身体也没好,还有闲心跟人斗狠!你是一心求死是不是?要不是你他妈全须全羽地出来了,能动能笑能喘气,我真恨不得……一手掐死你!”

  屈方宁听他语气不善,却不像真心是要将自己置于死地。轻轻瑟缩了一下,心中却生出一股奇怪的念头:“你折磨我下得了狠手,我自己折磨自己,反倒不行么?”

  御剑手臂环抱过来,将他揽得更紧了些:“好的不学,尽交些狐朋狗友,学得一身毛病。”嘴唇压了下来,几乎擦着他鬓角:“就那么不想活?安分几天能要你的命?一天到晚鼻青脸肿的,老子担心你知不知道?”

  屈方宁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就此打消,却无分毫喜悦之情,只觉眼角阵阵酸涩,掩饰般将脸埋在他怀里。

  御剑察觉□□的胸口传来一阵潮热之意,心情也似乎好了一些,半带嘲讽半是取笑地问:“你那孔雀毛的信,怎么不写了?”

  屈方宁手足一僵,不敢稍动。听见御剑意味难明地笑了一声,将他往自己一按,硬物顶得他大腿发烫:“上次一进门也是直接脱衣服,我在你心里是什么?你又把自己当什么?”高挺的鼻梁触碰到了他刚刚开始复苏的耳边,声音也低哑下来:“我四个月没碰你了,当然会有反应。怎么,抱着你硬不起来,你就开心了?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,真当老子喜欢强了你?”说着,示威般在他身上一顶。屈方宁连忙把腿并拢,有些畏惧地抬起头来。御剑将他的腿牢牢禁锢住,道了声“别动”,继而附耳轻轻道:“今天放过你。等你好了,多的是干你的日子。”

  屈方宁微微动了一下,却没有逃开。

  御剑将他搭在自己腰身上的手环紧,在他左颈下的刺青上摩挲几下:“过几天回家,先想办法治好你的手。再请高手匠人来,把这个给你去掉。好不好?”

  屈方宁沉默良久,轻轻点了点头。

  御剑在他深埋的脸颊边碰了碰:“小哑巴,明天见。”

  屈方宁合上眼皮。许久许久,腿上的灼热褪去,头顶响起了沉稳的呼吸声。只有抱着他的手还是紧紧的,没有半点松开的迹象。

  相拥一夜,屈方宁身体已经暖热如昔。半夜时分以背相对,立即被强行扳了回去。东方未明时御剑醒了一次,见他乖乖睡在自己臂弯里,浅浅的吐息就在自己颈边,心情甚为愉悦。眯眼看时,屈方宁衣衫松褪,一边衣角直卷到胸口,嘴边落着一绺乌黑的头发。御剑随手将他脸上头发拨到脑后,露出一张毫无防备的脸来。他又有些硬了,本想挽起他的腿插上一次,向他熟睡的脸孔凝视片刻,竟然打消了这份绮念。不知怎地,仍将他一条腿揽了上来,摸了摸他冰冷的屁股,抱在手里睡了。

  不知过了多久,——大约就是个打盹的时间,只觉屈方宁在怀中挣了挣,鼻中轻轻嗯了一声,有些睡不醒地睁开眼来。待认清自己所在之地,先是呆了一呆,旋即手忙脚乱地放下衣衫,提了一把松垮垮的裤子。他心中暗笑,也懒得睁眼。察觉他先将腿小心翼翼地收回,再从自己身下一点点抽出手臂,动作极其小心,似乎生怕惊动了他。当下故意将身体重量沉下,让他抽之不动,忙了半天。他的手还揽在屈方宁的肩头,此时便觉他身子一缩,悄悄钻了出去。接着貂被掀起一角,床面微微摇动,屈方宁蹑手蹑脚从他脚边跨了过去,下床拾起衣物,开始穿着。只听耳边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,徽章铜扣的细微碰撞,军靴皮革的塌陷轻响,最后是面具细绳的结系之声。地下乌糟糟的熊皮帽等也被一一拾起,打成一个大包袱,沉甸甸兜了起来。

  屈方宁是他手下低阶军官,清晨点卯操练,起得远比他为早。二人从前情好之时,这样的声音也不知听了多少次。他从号鼓声响起,就在自己身边撒娇胡闹,缠来缠去地吵得两个人都睡不着,床褥、被子,都给他闹得掀到一旁。最后多半屁股上要吃一巴掌,这才老实下床去了。倘若他走到帐门又折回来,必然是使了点坏,不是将他一只靴子藏起,就是把他两个裤管打个死结。至于在他枕边塞袜子之类,被往死里操了两次,遂再也不敢了。此时乍闻故音,旧日情形历历在目,竟有恍如隔世之感。只听他脚步轻轻,向帐门口走了过去,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莫名的念头:“宁宁这一次会不会回来?”

  心念动处,门口脚步一顿,似乎迟疑了一下,才一步步折了回来。接着床边一沉,气息靠拢,冰冷的军服上衣似乎扫到了他头顶,就此再无动作。

  他意识还在半梦半醒之间,隐约知道屈方宁在看着自己。其时朦腾恍惚,不知其意。许久,只觉他的手缓缓探过来,指尖带着些颤抖,轻轻碰了碰他的眉毛。旋即跟被烫伤一般急忙缩了回去,脚步匆忙,一路逃也似的离开了主帐,在门口似乎还绊了一下。

  他一时还没回过神来,只想:“这孩子小动作真多。”待意识清醒过来,回味屈方宁怪异行径中隐藏的旖旎之意,竟是滋味无穷。这一下心中如饮美酒,竟是止不住的笑意。就连拔营行军、奔赴苏颂王宫之际,也是魂不守舍,满心都是屈方宁情不自禁、落荒而逃的可爱模样。遥遥望见他与追风喂食嬉闹,心情更是好到天边,欺负他的话都酝酿好了,只待伺机而用:“你早上偷偷摸老子,老子今晚上可要摸回来!”相比之下,毕罗王阿斯尔亲自洒道相迎,王后、皇子盛装犒军,似乎都算不得甚么了。

  阿斯尔年纪只四十余,一双笑眼,望之可亲。见了千叶诸将,颔首微笑,亲手赐酒,话语却不多,颇有谦默之风。彩衣女奴捧来的金酒原本只有七杯,柳狐替他引见了必王子,遂又添了一杯。必王子激动万分,脸颊涨得通红。目光在庞大的王室宗亲群中搜寻一阵,不见乌兰朵公主倩影,不由一阵失落。随即又想到:“她知道我今天要向她父王提亲,心中害羞,因此躲了起来。”也不顾旁人侧目,嘿嘿痴笑了起来。

  赐酒一毕,柳狐将出征战果流水般奉上,镇场之物,正是大叔般与禾媚楚楚两个人头。阿斯尔大喜离座,抚人头赞叹不绝;柳狐款步上前,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。阿斯尔满脸惊叹之色,看了一眼千叶大军方向,又向柳狐问了一句。柳狐一笑抬首,向鬼军离火部指点了一下。阿斯尔喜道:“愿请一见。”一列白冠使者鱼贯而出,为首使者来到屈方宁面前,恭恭敬敬做个请的手势。

  屈方宁躬身回礼,随使者出列,来到阿斯尔王座前,跪拜行礼。阿斯尔连称不必,又好奇道:“屈勇士可否摘下面具,让寡人得见真容?”

  屈方宁微一躬身,将青木面具揭了开来。阿斯尔身后顿时一阵惊呼,似乎没想到这位深入地底七天七夜,怒斩扎伊大王、王后头颅的英雄,竟还是一位少年。

  只听“啊”的一声,一名少女从王后身后抢上几步,面纱未挽,花容憔悴,怔怔望着屈方宁的脸,哽咽道:“你……你怎地瘦了这么多?”

  众目睽睽之下,人人认得那正是乌兰朵公主。见她对这位千叶勇士关怀非常,都不禁暗自惊疑。

  阿斯尔上上下下端详屈方宁,一双笑眼笑意更深:“勇士!你凭借一己之英勇,向寡人献上乌赫尔般与妖后之首。此般不世之功,鄙国前所未有。多谢你!你将你最宏伟的功勋献给了我,我也要拿一样可堪匹敌之物赠送给你。”

  他迎着十万人的目光含笑而立,在八月的金光之下,向屈方宁一字一句地开口:

  “我把我最心爱的女儿乌兰朵,许配给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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