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45 为期_花近江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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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5 为期

  他一惊之下,无暇他想,几乎连滚带爬,从他臂弯中逃了出去。见毡被掀起的一角中,御剑全身只有一条白色亵裤,这一吓非同小可,头一个念头便是向自己身后一探,幸好股间干燥,穴口也没有异物侵入感,这才稍微放下心来,扯起一件衣物掩住自己,向御剑怒目而视。

  御剑尚未清醒,眉峰深蹙,睁开眼来,见他警惕模样,却是有些好笑:“没碰你。”目光落到他手中凌乱衣物上,说明道:“是你自己脱的。”

  屈方宁对他半点不信,一路往床下退去,口中道:“我为什么睡在……这里?”

  御剑撑起半身,打了个哈欠:“你一直拽着我,死活不愿撒手。半夜拿开你的手,你还咬了我一口。”

  屈方宁一瞥他□□的左肩,果然留着深深两排牙印,血肉都成淤肿,可见这一口咬得极狠。他兀自不肯轻信,反口道:“也不知是甚么人咬的,不要信口诬赖我。”

  御剑看着他一笑,指左肩道:“不然你过来对照一下?”

  屈方宁宿醉之后脑子发麻,还迟钝了一下,才晓得他的意思是让自己过去再咬一口。一时火起,当着他狠狠地擦了擦嘴唇牙齿,示意咬到了脏东西,这才退到床边,准备一跃下地。伸出脚来,见自己亵裤松褪,军服马裤却遥遥落在门口,靴子一只倒在床畔,另一只却踪影不见。当下只得先背对他穿上内衫,一看钮扣悉数扯落,系带也已崩断,胸膛肚腹无一遮掩,实不知昨夜是如何情状,又恨之入骨地剜了御剑一眼。

  御剑随之坐起,似乎有些头痛,皱眉按了按太阳穴。看着他狼狈地把衣襟两边打结,继而愤怒地扫视床下一周,伸出光脚碰了一下冰冷坚硬的皮靴,即从毡被旁捡出一只袜子,扔到他手边:“你的。”

  屈方宁大为光火,心想你给我一只有什么用?目光阴沉地抢过袜子,胡乱往脚上一套,就要下地。

  御剑在后看着他一举一动,这才开口道:“记不记得自己昨天说了什么?”

  屈方宁头颈一僵,侧过身紧盯着他:“我说什么了?”

  御剑揉了眉心一下,道:“昨天你半路就喝醉了,靠在兀良身上唱歌。我走过去看你,你眼睛一对准我,跟狼犬见了血似的一把扑上来,连叫带喊,拳打脚踢,把别人都骇住了。”一触自己下颌,无奈道:“你这份手劲,我也算真正领教了。”

  屈方宁定睛一看,他铁青的胡茬后果然有一块青紫淤痕,再一瞥自己的手,拳头上破了一块皮。他对挥拳相向之事自然没有丝毫愧疚,示威般揉了一下自己的手。

  御剑继道:“我安排你回营去睡,又不肯放手。别人一近身,就要打人。没奈何,只好把你带回来了。一晚上听你激扬慷慨,骂了我几千万句。听兀良说你几夜没睡,实在看不出来。”

  屈方宁立即接口:“怎么骂的?”

  御剑对他的心思再明白不过,去重就轻道:“说我不懂情,辜负了你的心。我这种人活着回来做甚么?不如死在落雁之丘算了。含含混混,我也没怎么听明白。”忽然笑了一下,道:“有一句我记得最清楚:你说我是个冷血无情的畜生,可你就是喜欢我这个畜生。”

  屈方宁呼吸一滞,一时也不知道从何反驳,盯他一眼,道:“我说你是个畜生,你还这么高兴?”

  御剑含笑道:“你说喜欢我,我自然高兴。”

  屈方宁胸中血气一翻,强自道:“反正我喝醉了,甚么也不记得,你说的都算不得数。”另一只袜子也不要了,直接踏上地面,俯身去捡外衣。

  御剑在他身后笑道:“半斤四十年的汾酒一口下肚,是个人都受不了。你后来敬我的酒,是看我身上有伤,想要我死?真的死了,你又难过。”

  屈方宁将军服外套捡起,闻言背心僵了一僵,自己沉默片刻,转身道:“是啊。心里要难过,那有什么办法?”

  御剑本以为他一定要出口反驳,听到这直白袒露的回答,倒是出乎意料。也顿了一顿,才道:“知道你熬夜赶制月星律,我……也很高兴。”

  屈方宁自嘲般笑了笑,展臂穿上外衣。冷不防眼前雾茫茫地一黑,一阵天旋地转,笔直向后倒去。

  心中才叫了一声不好,腰身已被一只手有力地托住,随即将他整个人拨到怀里抱着。他脑子一阵阵剧烈震痛,痛苦地捂住了额头。耳听御剑低声笑道:“酒量还是这么差。”

  他不愿接话,自己平顺片刻,便要撑着床面起身。只觉肩头给一股重力压得动弹不得,侧头看了一眼,虚弱道:“将军还有什么事?”

  御剑的手原本按着他双肩,此时深深看了他一会儿,目光幽深炽热,压制的动作也变为拥抱:“宁宁,回我身边来吧。”

  屈方宁神色不动,迎着他深邃的眼睛,缓缓道:“不。”

  御剑粗糙的指腹摩着他的脸颊,声音也低沉下来:“宁宁,跟我分开,你心里快活么?恨我恨成那样,一听到我遇险,还是担心难过。昨天晚上你在我怀里哭喊,要我干脆死了,免得你牵肠挂肚,活在世上受无尽的煎熬。我听在耳里,真心疼得厉害。”手落到他唇边,怜惜地摩挲了几下:“宁宁,你要是自己一个人过得好,我是不会来招惹你的。只是你非要离开我,心里又不欢喜,这我就不能答允了。”

  屈方宁从他手下躲开,看着一旁的床面:“我不记得昨天哭过,也不记得说过这种话。”

  御剑把他的脸颊扳过来,让他直视自己:“宁宁,别说谎。这两个多月,你有一天忘记我没有?”

  屈方宁倔强地对视着他,乌黑的眼睛里渐渐浮起雾气,声音也变了调:“没法忘记你。可是……我心里过不去。”

  御剑将他抱向自己,话语也更加温柔低沉:“还是想不明白?”

  屈方宁微微一摇头,看着他说:“不,我想了很久。最后连我自己都承认,当日情势之下,送我出去确实是最好的办法。可令诸方势力同时受制,又能让自身伤亡降至最低,你当机立断,洞悉人心,进退之势,恰如其分。如果我仅仅是你的属下、你的学生,或者干脆就是一条狗,完全听信于你,为国献身,都会很愿意的。”

  御剑的手在他耳边停了下来,道:“只是不能是情人?”

  屈方宁声音中的颤抖也平息下去,平静道:“嗯。你说的子民、将士,我大概一辈子也分不清楚。你不能像对人一样对我,却叫我做狗的事情。”

  御剑目光一痛,喉头动了动,道:“分不清就分不清罢。以后不强求你了。”

  屈方宁点了一下头,静静道:“是啊。我不强求你,你也不强求我。所以……只能这样了。这个情字,都莫提了。”从他膝盖上挣起,掩了掩衣襟,只觉头疼欲裂。

  御剑在后注视他片刻,叹息般笑了一声:“我现在有些怀念你又哭又闹的时候了。”

  屈方宁也背对他轻轻笑了一声:“以前不太懂事,现在长大了。”脑中痛得阵阵耳鸣,勉力想抓过外衣,竟然无法办到。

  御剑替他拿过外衣,披在肩上。目视他瘦削的肩头,忽道:“如果我非要提呢?”

  屈方宁拢起衣服,口吻中有些自暴自弃的笑意:“你是我的师父、主人,又是我军最高将领。地位比我高,力量比我大,你非要提,我也拦不住。只是我这颗心虽然幼稚可笑,却也未必有力气献出第二次。我没你那么收放自如,拿得起,放得下……”停了一瞬,睫毛垂了下去:“……你放过我罢。”

  帐中一时死寂,冷风流过帐门,营地外隐隐传来操练声。屈方宁赤足才碰到地面,腰上一股大力拥来,背心跌上床面,御剑已将他整个人压制在身下,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两分焦躁:“我放不下,行不行?”

  屈方宁平静如昔地仰起脸,与他目光相接:“没有用了。”

  御剑把他压得更深,伸手抚摸他额前乱发:“回我身边来。宁宁,我……请求你。”

  屈方宁鼻腔一酸,目光却无甚变化,语气如常地重复了一遍:“将军,没有用了。”

  御剑语气急促,情绪也有些失控:“你还为那件事生气?宁宁,你这么聪明,为什么就是不明白?”

  屈方宁缓慢地摇了摇头,道:“不明白的人是你。将军,我这一生只想要这样一个情人,在我想要同生共死的时候,可以与我……同生共死。”胸口给他压得喘不过气,说到最后几个字,紧了紧眉头。

  御剑身躯撑起,阴沉的压迫力却丝毫未减,苍青色瞳孔近在咫尺,密布的血丝甚是骇人:“……我可以当这样的情人。”

  屈方宁乌黑的眼睛抬了起来,有些遗憾地回望他:“太晚了。”

  御剑坚毅的唇有些颤抖,低头抵住了他额头:“宁宁,再试一次。我会尊重你的意志,不逼迫你做不愿意的事,跟你……同生共死。”

  这几句话,屈方宁在心中设想了千万次。此刻听来,脸上的从容平静终于挂不住,侧过脸去,泪水立即滚落到柔软的毡被上:“我以为,你这辈子……都不会让步的。”

  御剑随之迫了过来,将他的脸亲昵地抵在床上:“再试一次?”

  屈方宁睫毛紧闭,心中连珠一般滚过一串念头,低声道:“你那天说,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抗拒。我一开始很生气,后来静下来仔细想了想,觉得你没有骗我。你是真的不知道。”

  御剑抵着他的动作微微一怔,只觉他语气中有种大势已去的倦意,一时拿捏不住他的心思,只道:“我尽量去弄清楚。”

  屈方宁泪水尚未干透,闻言很小地笑了笑,认真地看着他:“将军,一般的人,是无须特意去弄清楚的。”

  御剑凝目看了他一瞬,神色有些痛苦:“宁宁,我大你十五岁。很多事……”将他抱向自己,声音疲惫暗哑:“……非一日之寒。”

  屈方宁嘴唇闭得紧紧的,心却在胸腔里怦怦地跳了起来。

  果然听见他在耳边道:“回来,当我的……太阳吧。”

  屈方宁从手指到足尖彻头彻尾一麻,眼眶红得更加厉害,嘴角却弯了弯:“嗯,总算升了一级,不是猴子了。”

  御剑听他语气松动,从他身上退开少许,目光灼热:“答应了?”

  屈方宁笑意一现即收,轻轻道:“我不知道。让我……想几天罢。”

  御剑声音更温柔:“嗯。我等你自己愿意。”

  屈方宁心中一动,隐隐觉得这一句对答有些熟悉。未等他记起,御剑已揽住了他的腰:“抱你一下。”

  屈方宁琢磨了一下,应道:“好。”

  好字刚出口,身体已被一股铁铸般的巨力完全搂起,胸肺之间顿时被挤压得几乎窒息。他何曾料到是这种抱法,狂咳了几声,只觉胸口一阵黏涩湿润,艰难道:“你……伤口裂开了。”

  御剑又重重抱了他一下,才放了他下来,胸口纱布已经被血浸透,看他的眼神却饱含笑意:“苦肉计。”

  屈方宁嘴唇一动,自己下床穿好衣服鞋袜。临出帐又听御剑在后叫了一声:“宁宁。”

  他习惯成自然,回头应道:“嗯?”

  御剑上身□□,胸口仍在渗血,在逆光下看来伤势着实不轻,迎着他的目光笑了笑:“没什么。我很高兴。”

  屈方宁茫然动了动睫毛,出帐去了。掀开帐门一看,漫天粉雪飘舞,地下已积了薄薄一层。他迎着天边一轮惨白的初阳,长长吁了口气,心想:“再来这么一次,老子非短十年阳寿不可。也罢,我原本就没有十年之命了。嗯,跟这么个人对战,多半是要早夭的。”忽然眉头一紧,紧紧按住了作痛的肝关脉弦。

  不料这一次休整不到半天,刚回军机处拿了昨日集市刺客的口供,又被主帐传召过去。时已入冬,驻军处肥得流油,营地底下烧的是一条气势磅礴的地龙,地面上气浪熏腾。屈方宁一进帐门,就热得解开了喉结下两颗纽扣。御剑叫他过去身边,取出那枚扳指放在他手中,笑道:“差点忘了。让你自己开口,怕是没辙的。来,给你戴上。你要是愿意了,就换到手上。”见他狐疑地打量扳指上穿的一条黑曜石项链,道:“老巫给你打的。”

  屈方宁无可无不可,微一低头,让他替自己戴上。御剑给他理正扳指,将他垂下的乌发从项链下拿出。再问有什么要紧军务,得到回答:“没有了。”他顿时有些愠怒:“你叫我来,就是为了这劳什子?”御剑望定他,微笑道:“嗯。我想多见你一次。”

  这般情话他往日是听惯了的,倒也有了抵抗力,神色也不见稍动。随手将扳指塞入领口,道:“那属下告辞了。”一瞥之下,见御剑胸口带血纱布已经拆下,手边放着一卷原封未动的新纱布。即道:“你的侍卫呢?”御剑撕开纱布一角,道:“乌古斯有个甚么初雪祭典,一大早人就跑光了。”屈方宁心知肚明,却不说破,接过纱布道:“属下替您换药。”打开一盒气味刺鼻的金创药,给他清理创口,涂抹药膏。见他左胸一道四寸多长的帚形伤口,显然是铁箭之类擦身而过,心中不禁有些惋惜:“要是再深几分,那就好了!”

  这念头刚刚转过,就见御剑含笑看着自己,接上他心中所想:“我身上有铠甲阻隔,没穿进去。”

  换在从前,他给人一眼看穿,必定是要脸红跳脚的。如今却镇定了不少,晓得自己的遮掩在他面前百无一用,索性顺口道:“那还真是可惜了。”把他手臂往上一托,双手穿过他健壮的背肌,绑好纱布。打结之后本欲扯断,心念一转,凑口到他胸前,以牙齿咬断。

  撇去早晨一场兵荒马乱不说,二人距离上次亲密已逾四月。这么一靠近,不禁有些头皮发麻的异样感。见御剑双目中也有了些别样的炙热,手臂环了过来,举止分明是想要吻他,又硬生生抑住,拨了拨他颈中滑出的扳指:“你回来的时候,这个也戴在脖子上,系着一条红线。专为砸我那一下?”

  屈方宁将扳指放回去,道:“不,为了物归原主。”站起身来,平静地退开一步:“为了那条线,我很仔细地给……,用嘴做了一次。”

  这句话比门外的初雪更具寒意,一时间连地下的热浪都仿佛冻结成冰。屈方宁望着御剑失措的面容,嘴角淡淡地勾了一勾:“将军,不要对我露出这种神情。”

  御剑许久才艰涩开口,声音已经极为嘶哑:“……让你恶心么?”

  屈方宁摇了摇头,自言自语般道:“不。我会动摇。”转过身,独自出帐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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