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 绿酒之二_花近江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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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 绿酒之二

  远远一望,长草中一人骑马徐来,眉目清朗,笑容温煦,不是郭兀良是谁?

  郭兀良奉命教习众人箭术,王公子弟见了都要叫一声“师父”。他平日待人温和,训练时却极其严厉,必王子一见他,就不禁心生畏惧。抬头一看,午时早过,更是心中惴惴。

  车唯忽然慌道:“这娘们怎么办?”

  众人也立刻慌成一团。要知郭兀良出身寒苦,对平民子弟最是爱惜。这女孩儿非奴非俘,若是被他看见,必然遭到一顿极重的责罚。

  屈林手指长草,低声道:“快,丢下!”

  车唯忙东张西望,寻找草密之处。

  郭兀良见他们窸窸窣窣,皱眉走了过来。车唯心中一慌,胡乱便将那女孩儿一抛,骨碌碌滚到了小亭郁脚边。

  郭兀良疑惑道:“你们在做什么,怎的还不去靶场?”

  必王子立刻凑近,大声道:“师父!我们本来早早的就出来,……阿古拉,你来说!”

  阿古拉也不停往郭兀良身边挤着,道:

  “我们在路上,嗯,这个,马一直吃路边的花,走……走不动!”

  郭兀良不得其解,道:“花?”

  屈林接道:“车唯的马不知发了甚么疯,一直啃水边的一丛花,我们觉得有趣,看了半天。师父,没误了点罢?”

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,把郭兀良团团围在花丛边。车唯担心地瞥向地上的女孩儿,见距离尚远,才吁出一口长气。

  小亭郁双腿残疾,从不参加骑射学习,与郭兀良也非熟识。见那群人嘴脸丑恶,不愿多看,转身便要离开。

  忽然草丛微动,毯子里的人轻轻动了一下,仰脸过来。小亭郁愣了一愣,认得是今日跳舞的伊克昭盟圣女。在台上未能看清,近处一看,才发现年纪极其幼小,最多十一二岁。她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噙满泪水,正乞求地看着他。

  他本不愿理会,轮椅向后退了两圈。忽然之间,脑中浮现了屈林把她跟方宁作比较的言语。

  他长长吐了口气,主意已定,扬声道:

  “郭叔叔!”

  郭兀良耳力颇好,立刻听见,温然道:“是郁儿么?”

  小亭郁抬起脸,露出笑容。

  “是我。郭叔叔,我动不了了,你能不能来推我一下?”

  郭兀良笑道:“自然可以。要郭叔叔送你回去么?”纵身下马,便向他快步走来。

  小亭郁别开了脸,不去看后面那些杀人的目光。

  郭兀良一眼就见到那女孩,惊呼道:

  “这里怎么……”

  几乎是瞬间,他就明白了。小亭郁只是靠在椅背上不说话,而他身后的王公子弟,全是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。

  郭兀良揭开毯子,轻轻地把那女孩手脚松绑,口塞取下,又拉过自己的马,扶她坐上。

  小亭郁见她衣衫破破烂烂,撕了好几个口子,犹豫了一下,拿起自己的外衫向她抛去。

  伊克昭女孩抱住衣服,用充满感激的眼神看了他一眼,骑着马慢慢地远去。

  郭兀良这才向身后冷冷一瞥。必王子立刻招供:

  “是车唯!”

  郭兀良缓缓点了一下头。

  “车唯回去领五十鞭,禁闭三月。其他人每天加三个时辰练箭,这个月都不许外出!”

  阿古拉委屈道:“我们又没有做错事,一根指头也没有沾过……”

  郭兀良大声叱道:

  “知情不报,为虎作伥,还说没错?给我疾跑往返靶场十次!”

  众人只得悻悻地脱下披挂,跑了起来。屈林懒懒地摘下沉甸甸的黄金项圈,向小亭郁一掷,笑道:“好表哥,真英雄,好汉子!”

  郭兀良催促道:“屈林,动!”

  屈林耸了耸肩,慢吞吞地跑了。

  小亭郁见他跑远,躬身道:“郭叔叔,我也回去了。”

  郭兀良有些错愕,“啊”了一声。小亭郁唤道:“虎头绳!”

  虎头绳才从远远的地方跑回来,手里拿着两个大大的花环。小亭郁道:“怎么去了这么久?”

  虎头绳道:“我编花环儿去啦!编了两个,小将军一个,小屈哥哥一个。”

  小亭郁一笑,接过花环,只见编得扎扎实实,用了不知几百朵花儿,便随手戴在头上。

  郭兀良深深注视这轮椅上的少年,忽道:“郁儿,我有件事……想托你去办。”

  小亭郁止步问道:“郭叔叔要我办甚么事?”

  郭兀良向一丛花一指,道:“我们去那边说吧。”

  小亭郁点了点头,把那黄金项圈交给虎头绳,道:“虎头,你替我送回屈王爷家。”

  郭兀良推着他,在长草白花间慢慢地走着。他头上素簪花淡雅的香气,也浮动在初夏的微风中。

  如此沉默良久,小亭郁只觉气氛沉重,开口道:“郭叔叔,你说的那件事是?”

  郭兀良嗯了一声,却不说话。

  过了一会儿,他才低语道:“这件事,虽是我托你办的,却不必再告诉我。以后见了我,也不用提起。”

  小亭郁嘴唇一动,想说什么,又忍住了。

  郭兀良温柔的声音,低低地响在微风里。

  “我想让你帮我去看一个人,问问她过得好不好……不,不要问,就远远地、远远地看一眼就行了。看看她吃得多还是少,脸上有没有笑容,心里快不快活?”

  小亭郁道:“郭叔叔,心里快不快活,也是看得出来的么?”

  郭兀良失笑道:“是我糊涂了,对不起。就看看她的笑容罢!希望她那张最美丽的脸上,永远只有微笑,没有叹息。”见花环上有一枚断裂的,便伸手为他拔去。

  小亭郁听他说得动容,想必那是他极其关心之人,问道:“郭叔叔,那是甚么人?是你的妹子么?”

  他想郭兀良成婚多年,儿女成行,既不能是别人,多半就是妹妹了。

  郭兀良愕然片刻,才不自然地说道:

  “是,是妹子。当年我们有五个人,大王、御剑将军、车宝赤和我,还有她,是最好的朋友,最铁的兄妹,也是……最亲的亲人。”

  说着,在他头上的花环上轻轻抚着。

  “她最爱戴这花儿,戴着也真是好看。不知过去了多少年,她头上插满花儿,笑着跑来跑去的样子,还清清楚楚地在我眼前。我真心诚意地盼她过得好……可是她现在住的地方,一朵素簪花也没有。”

  小亭郁道:“那你去见她,给她送花儿,不就好了?”

  郭兀良摇了摇头,道:“去不了的。即使见了,也……不能说甚么。”

  又摸了摸小亭郁的头发,笑道:“好了,郭叔叔的事就是这样,你记起来就看一眼,其实看与不看,也不怎么要紧。”

  小亭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。

  郭兀良道:“我送你回去。”

  小亭郁皱着眉头,总觉得忘了件重要的事,又想不起是什么。

  直到进了帐门,他才突然记起,急道:

  “郭叔叔,你还没告诉我这个人是谁呢!”

  回头一看,长草寂寂,早已人去无踪。

  太阳的金光落尽时,年家铺子才许第一个客人进门。夜将黑未黑时,铺子里已经簇簇拥拥地挤进许多汉子。最后满天黑透、星星也出来,这才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。

  年家铺子只卖一种酒:绿酒。

  并无甚么美丽的少女害羞地跑来跑去,献出满怀的温柔。只有一个七老八十的婆婆名唤年婶,身体胖胖的跟个福饼相似,声音嘶哑,两眼翻白,酒碗从来不洗,宰客是刀刀见肉,任你花了多少钱,也绝没有一个好脸色。

  常得到的只有三句话:

  “挤挤啊。”

  “给钱。”

  “滚!”

  草原的大好汉子,一板一眼地攒些钱币,好不容易三五好友一聚,说些男人之间的真心话。虽然酒美得无话可说,也不甘心就此忍气吞声。

  有那脾气火爆的,一度揭竿而起,向年婶发起挑衅。年婶连眼皮也不抬,屁股都未动,任他狂喊乱叫,砸碎了酒碗三只。

  结果第二天起,那人就没再出现过。

  ——再也没人见过他。

  从此大家都乖乖的,连猜拳赌博,也不敢太大声。

  幸而年家铺子还有个尤物,与绿酒齐名。

  一道妙不可言的身姿,一张鲜花般的面庞,说的话轻声细气,仿佛连吐气都是飘渺的,甜香的;又妙语如珠,随便几句话便沁入心底,令人如同饱饮美酒一般酣畅。

  加之十分亲切,什么时候想见,一抬头就见到了。想要他来陪着喝一杯,只要叫一声:

  “韩儿,年韩儿,过来!”

  他便一步一款摆地过来,一条脚臭汗臭、酒水淋漓的路,给他走得如同分花拂柳一般。

  走到近前,用那充满少年甜美诱惑的声音,轻轻地问一句:

  “大哥,请我喝酒?”

  被呼唤的人立刻全身酥软,连手指都红了,别说酒了,恨不得连整个草原一起送给他。

  临走时,又倚着门帘儿,用那双楚楚动人的细媚眼儿不舍地看着,轻语道:

  “明天还来呀?”

  无有不心跳加快、手脚发热的,都把头点得不停,简直走不动回去的路。

  虽然明天也还是被年婶恶声恶气地吼着,被杀狗一般狠狠地宰着,依然免不得要痴痴地前来,继续沉醉在这美丽的梦中。

  这一天年韩儿穿了一件淡绿的袍子,黑云般的乌发全拨到一侧,耳边还插着一朵素簪花,走起路来,一颤一颤的,仿佛能滚下露珠来。

  这副打扮,就是真正的少女,也嫌太招摇了,他却穿得正合适。

  别人一见他,顿时觉得值了。连酒都不必喝,先就已经醉了。

  他却眼角儿一飞,特地亲手斟了一碗酒,款款来到一座酒台前,甜甜叫了声:“古哥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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