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8 夜引之一_花近江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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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8 夜引之一

  屈沙尔吾与屈林交换一个眼色,又惊又喜,上前紧紧握着他的手,道:“将军这可是为小王破例了,如何敢当?”

  御剑也温和地说:“王爷以礼相待,我何敢有负殷勤?从今往后,咱们多亲近亲近。”

  屈沙尔吾笑得满脸开花,连声称是。少顷御剑起身告辞,立刻挽手亲送到门口。屈林见他上马,忙踢了屈方宁一脚,示意他跟上去。

  正是一天太阳最斜、草影最长的时刻,三人向落日尽头的鬼城缓缓走着,影子也拖得长长的。

  巫木旗给御剑牵着“越影”,远远走在前头,听着后头铃铛儿一摇、一晃,响得很有节奏。好奇地一看,屈方宁正一步一踢,跟自己的影子玩儿。足上的铃铛声清脆如珍珠,别提多好听了。

  巫木旗看得很有意思,立刻作了一个歌儿:

  “没有丰沛的雨水,

  河流怎能不干涸?

  没有雄壮的大树,

  云雀儿到哪里去唱歌?

  ……”

  御剑回头看见,也不禁笑了,向屈方宁道:“过来!”

  屈方宁一点儿也不知道巫木旗在笑他,听见御剑叫他,双眼一亮,屁颠屁颠地跑上来了。

  御剑故意问:“你的弓呢?”

  屈方宁“啊”了一声,慌道:“还没开始做呢!”

  御剑忍着笑,向巫木旗道:“老巫,把我的弓借给他。”

  巫木旗一边解下那张漆黑厚重的长弓,连箭囊向屈方宁一抛,一边还不住口地唱着:

  “只有和雨水在一起,

  河流才能养育牧民。

  只有和大树在一起,

  云雀儿才得以栖息。

  ……”

  这弓着实有些分量,饶是屈方宁手上力气过人,也好不容易才接稳。那箭囊就更重了,里头插着不下二十几支羽箭,粗略一看,箭翎全由遍体漆黑的铁雁尾羽所制,那是入水即沉、再沉重也没有的。

  御剑责道:“你别捉弄他。”

  巫木旗嘿嘿一笑,将一大把箭枝抽走,只给他留下一两根。他满身铁筒、佩剑、水壶、护心镜乱响着,晃荡到水边去了。

  远远地还听见他破砂罐似的声音,粗豪地唱着:

  “……河流里的水啊永远没有穷尽,

  美丽的小云雀儿不要忘了旧情!”

  屈方宁端正地捧着弓箭,等待御剑发号施令。

  御剑却跟故意要他心急似的,慢慢悠悠地问:

  “学箭很艰苦的,你怕不怕?”

  屈方宁道:“不怕!”

  御剑马鞭一指前方,道:“那连绵起伏的地方,就是盛产铜、铁的连云山。我不教你,用山下一百顷土地、二百头牛羊跟你换。你换不换?”

  屈方宁没有半点犹豫,立即道:“不换!”

  御剑在马上端详他,微微笑道:“为什么这么想跟我学箭?”

  屈方宁仰头注视他,目光坚定炙热:“因为我崇拜你。我想成为你。”

  金色的夕阳下,他乌黑的眼睛里也闪着金色的、热烈的光芒。

  “我将来有一天,也要在千军万马之前,射出一支惊天动地的箭,让人一见之下,就丢盔弃甲,跪地求饶。所有在场的人,都臣服震慑,佩服无已。听到我名字的人,都会退避三舍,五体投地。”

  “你是草原上的传说。我也要成为传说!比你更伟大、更动听。人们有多么记得你,就有多么记得我!”

  御剑笑道:“真是了不起的梦想!”长长的马鞭一卷,将他拉上马背,放在身前。

  屈方宁身上的白袍又轻又软,薄薄的一层,此刻背心贴着他宽厚的胸膛,热度透过衣衫直达肌肤,感觉甚是异样,呼吸不禁乱了。

  又听见御剑低低的、沉厚的声音在耳畔命令道:“你先射一箭来看看!”

  那声音从面具下传来,隔了一层,更多了一分遥远的撩拨之意。

  他耳畔直到臂膀,简直半边身子都酥了,勉强抬起弓来,又何尝懂得搭弦对榫,只学着平日见过的样儿,胡乱发出一箭罢了。听见御剑在耳边失笑的声音,心知这一箭实在太不像话,红着脸道:“将军,你能不能……别靠着我说话?”

  御剑从未听过如此特别的要求,问道:“怎么?”

  屈方宁老实交代:“将军的声音太好听了。我腿都软啦。”

  御剑一怔,这说法也当真是破天头一遭听到。别人听了他说话,战栗颤抖犹自不及,岂有胆子品评好不好听?

  看见他连耳根也红了,料想他所言非虚,心中一笑,果然拉开了一些距离,道:“再来。”

  屈方宁平定呼吸,一箭笔直射出。虽然手法完全不对,但箭势如虹,颇有忘归之意。

  御剑微一沉吟,向水中一指,道:“看那片树叶。”

  此时太阳沉落,只剩天边一道金线。屈方宁凝目望去,只见一片巴掌大小、缺了个口的树叶,半青不黄,正顺着湍急的水流中急速漂去。

  他不明其意,点了点头。

  忽然眼前一黑,御剑已将他双眼覆住。一时无人言语,只有一阵清凉的风,吹过他发烫的面颊。

  御剑忽然问道:“到哪儿了?”

  只觉得手心下的睫毛动了几下,屈方宁伸出一根手指,准确无误地指向已快漂到视野尽头的树叶。

  御剑心中骤然一跳,道:“你侧过来。”

  屈方宁依言侧坐过来,两条腿一荡一荡,双手撑在鞍上,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。

  御剑指了指水边苇藻中一群休憩觅食的白雁,道:“看头雁。”

  屈方宁侧身看了片刻,转身背对雁群,点点头。

  御剑扬手一挥,一枚箭镞从指间倏然飞出,雁群受惊,唳叫飞散。

  屈方宁垂目冥想,随即缓缓伸手,向身后某处一指。

  “将军,对不对?”

  一只斑头长颈的大雁,从他所指之处,振翅飞去。

  屈方宁的目光,也随之飞上无尽高空。

  御剑低声道: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
  虽然隔着一层青木面具,亦能听到他喉咙深处低低的颤抖。

  屈方宁收回目光,面露迷惘:“说不上为什么,但我就是知道。”

  顿了顿,又打了一个手势,形容道:“像从大地上找到一条河,一幅画里指出一个人。”

  再想一想,又道:“从小打架,别人都打不到我。因为他一拳挥来,或是一脚踢来,经过何处,落在何方,我都清清楚楚地知道。只是力气太小,虽然心里明白,也避不开。现在长大了一些,力气也大了,所以就常常欺负别人了。”

  御剑深深看着他,道:“你一天也没有学过箭术,谁也没有教过你?”

  屈方宁尴尬地抓一下脸颊:“野路子还是会一点的。”忽然抬起头,慌道:“我会好好学的!”

  御剑轻笑一声,道:“嗯,那真是好得很!”将他揽在胸口,重张弓弦,左手将他的手连弓臂、箭镞一起牢牢握住,右手替他调整五指扣弦姿势,道:“我带你一箭。想射甚么?”

  屈方宁全身陷在他怀抱里,只觉背后一阵阵燥热,肩膀都绷紧了,见水边生着一丛深红花朵,不及深思,便向花开处看去。

  御剑见他目光所在,却是一怔,才无奈笑道:“好小子,第一箭就要把我家徽灭了?”

  屈方宁陡然记起,此花名叫“女葵”,颜色永如血红,只生于盛夏,怒放恣意,是御剑家族标记,亦是鬼军图腾。御剑当日臂上所系圆盾,便是此花形状。

  这下吓得不轻,心中迷乱的念头也立刻消失,忙辩道:“我不是……”

  只听巫木旗在远处叫道:“将军,阵阅要开始了。”

  御剑应了一声,在他耳边道:“你不是甚么?你既喜欢,就送了你罢!”右手揽着他,左手弓微微一晃,已是一箭放出。

  他振臂的力道怪诞沉重之极,屈方宁右臂一酸,只见一支漆黑羽箭,已电光石火般向花丛飞去。

  以这一箭之势,崩塌整座堤岸也不在话下。但那箭光未入花丛,倏然转向,似一只温柔的手,轻轻折断花茎,捧着一朵丽色无俦的花儿,向二人飞转而来。

  御剑二指一动,将那朵“女葵”放在他怀里。

  屈方宁见箭尖平平整整地勾破花萼,一点也没碰到花瓣,就是故意执箭去穿,怕也不能穿得这样完整。一时心中狂跳,暗想:“我何时才能练到如此境界?”

  御剑看破他心思,道:“这是哄小孩儿的。你回去想一夜,便能想明白了。明天这时候,再在这儿等我!”马鞭儿一卷,将他放回地上。

  巫木旗呛啷呛啷地跟来,奇道:“咦,小云雀儿这么快就学完了?”

  御剑也看他一眼,笑道:“嗯,小云雀儿要回家了。”

  越影昂首飞驰,片刻就溶入了暮色。花丛掩映的水边,犹自传来轻微的铃铛声。

  屈方宁立了良久,直至二人背影消失,这才把花儿往肩上一别,双足一撞,铃铛清脆,转了回去。

  他心中激动难抑,一路小跑,径直向灌洗马肠、马肉的后厨奔去。才迈进一步,屈家大总管就把他捉到了,连声道:“往哪儿跑!王爷等着见你呢!”

  他还道是屈林见问,谁知一路越走越长,被带到一座从未来过的偏帐中。帷幕重叠,金光碧影,雪白的垂皤上掌印着一朵朵殷红的云,正是他肩上徽记。大帐正中,却坐着领地万顷、出手豪阔的寿星——屈沙尔吾。他一手撑在白罴毡上,一双鹰眼微微眯起,正盯在他脸上。

  屈方宁跪在地上,心中不禁惴惴。

  只听屈沙尔吾缓缓道:“我常常听屈林提起你,说你身手很好。他跟着你,学了很多东西。”

  他的声音并不威严,甚至有些许温勉之意。屈方宁却无由地更是惊惧,垂头不敢作答。

  屈沙尔吾语气更是和善,道:“其蓝之行,你跟亭西家的儿子,既能亲密交往,又能及时抽身,做得很好。今天在人前扮了一回娈宠,委屈你了。”

  屈方宁只觉头皮一麻,额上汗珠滚滚而下,两鬓瞬间便已汗湿。

  屈沙尔吾注视他垂到地面的黑发,向前微微倾身,道:“这主意是谁想的?当真不坏啊!狠辣决绝,全无后顾之忧。以我们家屈林的性子,未必一时之间便想得到。”

  屈方宁双膝微微颤抖,低声道:“回……主君,小人一时情急,胆大妄为,请主君赐死。”

  屈沙尔吾笑道:“我是在夸你。什么胆大妄为了?屈林身边,就缺你这样懂事的人。你要是女孩子,他一定特别宠爱你。”

  屈方宁听到“懂事”二字,发梢的汗珠终于淌到了地毯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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