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3 2_花近江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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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3 2

  西凉使者赔笑道:“如此,则望贺将军信守然诺,襄助鄙国共度难关……”

  话音未落,一道声嘶力竭的战报骤然响起:

  “报——!东面三十里外发现千叶大军!”

  李达儿双眼蒙着带血纱布,从御驾上探出半身,惊颤道:“来得这般快?”

  “报——!敌人八万兵马正全速向此进发!”

  西凉士兵神情决然,准备背水一战。

  李达儿面色如丧,重重跌坐在马车上,喃喃道:“我李氏王朝屹立西面四百年,今日竟亡于我手……”肌肉猛地一颤,摸索着抓住身边两名皇子的手,嘶声道:“你们与母后随南军前往河湟暂避,忘了自己的皇子身份,安安乐乐地过一辈子,切勿再兴复国之念。贺将军,寡人百年之后,你可否答允我照顾他们母子平安?”

  他双目失明,找不准贺颖南所在之处,只是茫然张着嘴四顾。两名皇子中小的那名才十来岁,哭得不成模样,皇后也在旁默默垂泪。贺颖南眼眶一热,情不自禁地冲口而出:“好,我答允你!”

  只听一个森严低沉的声音遥遥道:“亡国之君临阵托孤,何等凄艳动人。红哥,你千里迢迢赶来,也算赶上了一场好戏。”

  车唯全身一震,战战兢兢地回头望去,但见黑涌涌一片大军呈扇形向这边包抄过来,一身黑色重铠的御剑天荒立马大麾之下。他身旁那名大腹便便的将领,不是车宝赤却是谁?

  他爹闻言只扇了扇手,烦道:“找不到我那小孽畜,没心思看他们哭哭啼啼。”举目四顾,大吼道:“车唯——!快出来——!爹来接你啦——!”

  车唯平日浪荡无行,颇为父亲不喜。此刻听见父亲担心自己,不惜跋涉千里前来,鼻子不禁一酸。

  御剑不置可否,复向贺颖南道:“贺将军这一着以退为进,不知是哪位高人的手笔?”

  贺颖南总觉得这个话不对味,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。一名机智的亲兵忙道:“他说你有勇无谋,想不出这么高明的主意。将军,快诳他一诳!”

  贺颖南醒悟过来,长笑一声,道:“好教你知晓,本将军麾下新添了一位足智多谋的军……师,人称……小孔明的便是。有此一人,光复汉唐故地,指日可待。此人便是……屈方宁!”

  末尾这几个字,语气乍然一变,已是咬牙切齿。

  只见荆湖军后方一阵骚乱,一匹四蹄如飞的白马载着一名白裘少年飞驰而来,宛似一道白色流星划过天幕。

  车宝赤讶道:“你……你儿子怎地到了那边?”

  御剑漠然道:“不是他。”传令:“弓箭手,准备。”

  荆湖军、西凉军对屈方宁皆是又恨又惧,此刻同心同德,摒弃前嫌,一并包围了上去。

  李达儿亦在护卫簇拥下将妻儿送至南军阵前,拥泣告别。

  白马奔驰极快,刹那间已到近前。眼见就要进入射程,忽而四蹄一扬,从外围盾兵头顶凌空飞过!与此同时,马背上之人也糅身跃出。

  数百士兵同时挥枪举矛,欲使之成为一只马蜂窝。但此人骑术委实精妙到了极处,在空中抛起一道拱形弧线,炮弹般落入雪地,连滚了十几滚,恰好藏入一匹矮马肚腹之下。

  贺颖南自拒马城一役,对这个宿敌多少有了几分难以言喻之感,忙拨转马头来细看,口中道:“先别杀!”

  却听身后一身低笑,接着便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:“父王——!”

  贺颖南骇然回身,只见李达儿一个无头尸身直挺挺站在雪地之中,随即缓缓倒了下去。

  阵中一名身着鬼军军服的少年高高跃起,单手拎着一个人头,双足伶俐地在两名西凉军肩上一点,倒跃翻上白马马背。

  他脸上虽是个平常的青木面具,但这副杀人割头、娴熟无比的身手,贺九郎实在熟得不能再熟,当即脱口而出:“屈方宁?”

  但话语一离口,他就觉得不对,转看了那白裘银面具的“屈方宁”好几眼,脑子里一片混乱。

  屈方宁一击得手,还不肯就此罢休,一手扣住白马红鞍,足尖落地,于枪林箭雨中使了一着妙到毫巅的大回旋,雪雾腾处,一刀割断西凉大皇子喉咙。刀势未绝,锋刃抛出一道银线,又将小皇子与皇后两个首级齐刷刷割下。

  落鞍之时,还向贺颖南嘻嘻一笑:“贺小九,我替你了结了好大一桩心事,你怎么谢我?”

  这话不说也罢,贺颖南目光一抬,脸上表情简直是见了鬼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
  他的面具在方才的激斗中掉落,此刻贺颖南眼中所见,乃是一名年纪极轻的少年,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着两岁,眼珠黑得匪夷所思,嘴唇红彤彤的,怎么看也不是个杀人魔王应有的模样。

  屈方宁将四个血淋淋的人头挥舞起来,以此为武器,还挡了三五箭:“我,我什么我?还不快滚,真要我捉你去成亲不成?”

  西凉军见国王、王后、两位皇子同时毙命,人人目眦欲裂,个个不惜一死,便要上前将他剁成肉泥。

  眼见几柄长矛就要捅到他背心,最先一圈士兵突然全身一颤,一声不吭地向后倒伏。十多面护心镜上,皆插着一支黑漆漆的重箭。

  以此为信,千叶万箭齐发,将西凉军牢牢嵌在原地,一步动弹不得。

  唯独屈方宁一人,竟挥鞭叱马,向箭雨中逆行。

  贺颖南圆睁双眼,心中万分不信:“你们的箭莫非还认得人?”

  接着他就看到了更骇人的一幕:

  屈方宁将他那张雪白长弓拉到极致,朝雪地上尽全力射出一箭。就着这一箭的反弹之力,他整个人高高离鞍飞起。一人一马,从箭雨上空凌霄飞过。白马落地,也不管主人身在何处,甩开四蹄径自飞奔。屈方宁如算准了一般,从空中漂亮之极地一翻身,稳稳落在马鞍之上,驰入千叶大军之中。

  战火绵延到黄昏时分。此役之后,西凉残部全军覆没,李氏王朝就此灭亡。千叶版图往西扩张一千九百里,疆域之广、兵力之强,从此牢牢雄踞五族之首。南军趁机收复河湟六州,自此深囤草束、广拓马场,骑兵日益壮大。此为后话,暂按不表。

  当夜千叶大军驻扎即云谷口,毡帐百里,篝火熊熊,人人把着臂且笑且谈,简直是一个盛大的节日。虽然征途中禁止饮酒,但兴之所至,干一碗羊血、马奶,也足以畅慰心怀。

  营帐尽头黑影幢幢,一支鬼军小队从积雪消融处东倒西歪地走来,显然已经疲倦之极。当先一人面具松褪,脚步沉重,一身拖泥带水,军服皱巴巴的不成模样,更是全无半点风貌可言。

  但大家一看到他手里提着的四个人头,就再也顾不得甚么风貌,乌拉拉地一起鼓噪起来,连雪谷中的鸟雀都骇飞了许多。

  有些年纪较小的,更是爬到了别人肩上、背上,嘴里还发出痴痴的浊音,引得别人发笑。

  车宝赤一见车唯,挥手就是一个耳光,声音煞是响脆:“小畜生!你这两条狗腿一撒,害得你老子赶路不说,要是由此连累了人家屈队长,看老子剥不剥了你的皮!”

  车唯嗫嗫嚅嚅地爬起来,委屈地捂着脸,把好不容易生出的一点儿反哺之心,立刻又丢光了。

  御剑战铠如漆,庄严肃穆地坐在主帐之前,目光落到队列之前,开口道:“屈队长。”

  屈方宁心头咯噔一跳,抬头望了他一眼,应道:“属下在。”

  御剑冷冷道:“你手中所执何物?”

  屈方宁听他声音沙哑更甚,显然连夜行军,疲劳不亚于自己,即低声道:“李达儿与其妻儿之首。”

  御剑命道:“呈上来。”

  人头入盘,摆得端端正正,十分好看,似乎都在争先恐后地说“赏我!快点赏我!”

  果然听见御剑温和地说:“屈队长,驻守期间,擅离职守,贻误军机,罪无可恕。你可知罪?”

  屈方宁忙跪道:“属下知罪。”

  人人含笑看着这一幕,都觉得有意思。主帅爱子之名可不是白叫的,一听他遇险,那是星夜驰骋,不眠不休赶去相救。加之太子这回也十分争气,人头一割就是两双。这还能真的罚他吗?多半不痛不痒地批评几句,接着便是一场盛大的封赏了。

  于是又争着猜测封赏的内容:别人已经是千人队长了,再升可就到统领、副统领,率领万人了。千叶开国以来,有过十七岁的统领吗?多半今晚就能见分晓了。

  只听御剑一字字漠然道:“知罪就好。我军律例,千人以上将官,有乱军违纪者,降一级军衔,笞军棍八十。左右,行刑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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